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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人床与画中画文森特梵高的卧室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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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森特梵高的《卧室》,有时也被称为《阿尔勒的房间》,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普通观众很少注意到,看起来窄窄的床,其实是一张双人床,床上放着两只紧挨着的枕头。一般爱好者也未必清楚,现存五幅《卧室》,包括两幅素描和三幅油画,油画分别收藏于阿姆斯特丹梵高美术馆、巴黎奥赛美术馆和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在学术界,这五幅画作创作时间的孰先孰后、创作质量的孰优孰劣,一直是争议话题。而更重要的是,从精神分析的角度看,反复描绘一幅画,本就是心结所在,何况还存在“画中画”现象—卧室墙上的肖像画如同洞开的窗口,艺术家的潜意识昭然若揭。一八八八年至一八八九年,阿尔勒的卧室被他一次次重画,“画中画”也一再变化,折射出文森特对亲密关系的焦虑。文森特梵高的签名一直是文森特,从来不签自己的姓氏,除了遵循他的偶像伦勃朗凡莱茵的做法,也标识着他精神上的反叛,以及对于更亲近的人际关系的渴望。美国学者艾伯特J.卢宾是斯坦福大学临床精神病学荣休教授、具有丰富实践经验的精神分析师,他以精神分析法写成《世间的陌生人—梵高心理传记》。他认为,文森特梵高的众多书信常常像是精神分析的“自由联想”,这些信中提到的作画时的思维活动与他的画作,可以被用来替代梦和梦的联想。同时,他和弟弟提奥梵高的复杂关系,记录在数百封饱含情感的信中,也可以和精神分析中的“移情现象”相对照。除此之外,卢宾获得了文森特在圣保罗精神病院就诊的原始记录—这使得卢宾的研究有坚实的基础,能见出他人所未见。

法国巴黎奥塞美术馆的《卧室》

奥赛版的《卧室》,床上方的墙上挂着一男一女两幅肖像,每个人都在画框里俯视着房间。卢宾教授认为,文森特也许利用梦境中经常出现的心理机制—把受抵制的、不期望出现的对象转换到中性的位置。画面外的观察者就是画家本人,力图通过对这一场景的描绘来控制自己的焦虑。他将参与者从床上移置到墙上—床上只有两只未被占用的枕头,让参与者处在默默观察的位置。此外,由于处于不同的画框中,二人被很好地分隔开来。“用这种方法,噩梦被控制住了,恐惧被和平所取代。”

法国巴黎奥塞美术馆的《卧室》局部

需要留意的是,第一,卢宾教授只分析了奥赛版,并未涉及另外四幅,也没有讨论“画中画”的变化。第二,在他写作本书时,梵高书信全集尚未整理完毕。梵高美术馆耗费十五年时间,在二○○九年出版了六卷本梵高书信全集,电子数据库在网上开放。与《亲爱的提奥》那种节选本不同,如果说节选本提纯出“艺术”的一半,书信全集则使大家得以窥见“日常生活”的另一半。研究者史蒂文奈菲和格雷戈里史密斯提醒大家:书信与日记不同,“不是只供作者倾诉内心烦恼的媒介”,而是在特定语境下与特定对象针对特定问题的商谈,有目的,亦不乏文字策略。第三,近年来学术界对于梵高的病因和病情有了更多探索,例如荷兰格罗宁根大学医学中心精神病学教授诺伦(WillemNolen)就认为,除了当年医生对梵高下的诊断(躁郁症、精神失常和癫痫),他还有边缘型人格障碍(borderlinepersonalitydisorder),这是一种人际关系、自我形象、感情的不稳定以及显著冲动的心理行为模式,包括做出疯狂的努力以避免真正的或想象出来的被遗弃,对“照料者”的理想化与苛责,自我形象或自我感觉的持续不稳定和急剧变化,成瘾行为与自毁,反复发生自杀行为、自杀姿态或自残行为等。

本文基于梵高书信全集、数种传记,还有精神病学界的最新假设,对《卧室》系列进行梳理。文森特认为肖像画关乎情感,在卧室场景中嵌入的肖像画,是他个人情感的一个切口,足以让我们窥见他身处其中的数种关系:他与母亲安娜的关系,他与画家朋友高更的关系,他与弟弟提奥的关系,他与妹妹威廉明娜(薇儿)的关系。借此,我们得以贴近他的痛苦,进而理解他在痛苦中的成就。

一八八八年二月,文森特来到法国南方普罗旺斯的阿尔勒,马上被如画的风景和野性的居民所吸引,他试图说服弟弟提奥一起开始商业计划,也就是将前卫而贫穷的艺术家们聚集起来,让作为画商的弟弟有更多代理机会。五月,他以每月十五法郎的租金,租下一座荒废已久的房子的一半,刷了新鲜黄油的黄色,加上醒目的绿色百叶窗,是为“黄房子”。与此同时,他倡议乃至强迫朋友们交换自画像或者彼此画像,在他看来,这是达成兄弟情谊的重要仪式。在他的设想中,这个艺术家群落(artistcolony)除了弟弟提奥,至少要有画家朋友埃米尔伯纳德和保罗高更,黄房子将挂满大家的作品和肖像,成为一个美与爱的俱乐部。文森特的热情就像他笔下的向日葵,如烈焰,如醇酒,浓得要爆裂开来,奈何其他人含糊其辞,再三推诿。随着时间流逝,他最后形成了对高更的执念,只要高更能到阿尔勒来,黄房子就是兄弟们的会堂、穷艺术家的避难所、印象派绘画的乌托邦。在画家的小圈子里,年轻的查尔斯拉瓦尔与高更的“友谊”尽人皆知,为了吸引高更过来,文森特甚至动过同时向拉瓦尔伸出橄榄枝的念头。除了“公共”的这一端,黄房子也寄寓着文森特的个人梦想,也就是对于安定、平静生活的向往,他希望黄房子成为“我自己的家,把我的心从在街道游荡的忧郁中解救出来”。

文森特一共租下四个房间,楼上两间是卧室,楼下两间是画室,其中一间画室又兼厨房。兴奋的他倾囊而出,花了很长时间进行布置。在写给弟弟提奥的信(年9月9日,第封)里,他详细汇报了三百法郎“贷款”的支出情况:两张双人床(twowidedoublebeds)是首要之物,一张胡桃木床一百五十法郎,占了开销的一半,是给高更或客房预备的;一张给自己的特价白木床,需要刷漆,至于刷漆时画上一个“裸体的女人”还是一个“有孩子的摇篮”,尚未决定。其他支出包括:亚麻床单,两张草褥,一面镜子和其他“必不可少的东西”,触目的还有多达十二把的椅子—他一直渴望由“十二使徒”组成“兄弟会”。显然,他对待高更的房间分外用心:“楼上会有最漂亮的房间,我会尽量把它弄得漂亮,像女人的闺房,真的很有艺术感。”“这小小的闺房(littleboudoir)里,有一张漂亮的床,其他一切也都很优雅。”在给妹妹薇儿的信(年9月14日,第封)里,他进一步描述了高更房间里蓝色的毯子、胡桃木的多屉柜、白色的墙壁、即将布置进去的一组大画。这还不够,他又向提奥透露(年10月14日,第封),赊账为高更的房间添置了一个胡桃木梳妆台。提奥或许不知道,除了梳妆台,还有一把有曲线的、颇为花哨的胡桃木扶手椅!就在高更到来两天前,文森特给提奥的信里言及高更卧室里作为装饰的画作(年10月21日,第封),包括两幅灿烂的《向日葵》,以及一幅《诗人的花园》。这是梵高画的第四幅《诗人的花园》,他认为高更是一个颇有想象力的艺术家,堪称“新诗人”。无疑,文森特对高更有着极度理想化甚至偶像化的倾向,他的种种布置装潢,名义上是为了高更,实则是满足自己的情感需求。

梵高题献给高更的自画像

高更的行程一拖再拖,在焦灼地等待期间,文森特画了一幅题献给高更的自画像,画像上的他相貌清癯,眼睛稍稍向上斜视,背景用了美丽的委罗内塞绿,他自诩“日本和尚”,因为这种日本版画风格也是高更一直欣赏的。更有意义的是,这幅绿色背景的“和尚自画像”与另一幅母亲肖像先后完成,用了同一个调色盘。

文森特与母亲的关系一直是精神分析学家的研究焦点之一,梵高认为母亲忽视他,“比陌生人还要生疏”;母亲则认为梵高是个逆子,艺术成就不值一提。从精神分析的角度来看,原生家庭和童年岁月是异常重要的,但有的时候,不一定是父母存心虐待,而是有着更高情感需求的孩子,因为未能得到情感满足而心存失落乃至怨怼。终其一生,颇有恋母情结的文森特向母亲索爱而不得,这种对于爱的渴望,是他爱情生活和社交生活的底色。他的初恋情人厄休拉,打算嫁给她热恋的人;他钟情的表姐凯,难忘自己的亡夫。在与厄休拉和凯的关系中,文森特像是处于孩子的位置,渴望着“没有爱心的母亲的爱”,这也是童年伤痕的一再重复。他与妓女西恩和老姑娘玛戈特的关系,则是角色的颠倒,他扮演着富于牺牲精神的“母亲/父亲”角色,但他的“孩子”却不能接受他付出的令人窒息的过度关爱。卢宾总结说,在潜意识中,文森特追寻的全是会导致他失败和蒙羞的局面。

一八八五年父亲去世后,文森特与母亲的关系十分紧张。大部分亲属都赞同他妹妹海伦的判断:文森特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因为他长期情绪不稳定,不仅向父亲大吼大叫,还曾拿着餐刀指向父亲,间接导致父亲中风辞世。在绘制“和尚自画像”时,他根据妹妹薇儿寄来的母亲照片绘制了母亲肖像,同样的特别的绿色背景。字面上他是希望表现母亲“白皙的肤色”,但实质上显然是为了挽回母子关系,如果将两幅绿底肖像并置,还有一体化的情感联结倾向。

无论是讨好母亲,还是讨好高更,文森特的目的只有一个:获得关爱。在他的心理定式中,越是对他冷淡的,越值得追求;越是不重视他的,越要认真去争取。他将高更的“小闺房”布置得秀美可爱,有可能是为了迎合高更的双性恋。在由梵高的冲动、幻想和自我防范意识构成的大杂烩中,高更的角色异常复杂,既是难以讨好的母亲、需要照护的孩子,也是“雌雄同体的艺术伴侣”。

一八八八年九月中旬,文森特终于搬进装饰一新的黄房子。十月一日,他分别收到了高更和伯纳德寄来的自画像,他们都把对方的肖像嵌入自画像的画面,达成“我中有你”的“画中画”效果,这是他们所理解的日本版画传统,也符合文森特对于“兄弟情谊”的期待。此时,文森特开始用肖像画装饰自己的卧室,在写给朋友欧仁博什的信(年10月2日,第封)中,他说:“我把你的肖像挂在我的卧室里了,还有米利耶,那个轻步兵,我刚画完的。”他将博什像称为“诗人”,将米利耶像称为“情人”。两幅肖像并列悬挂,既是西方的“对像”传统的延续,也是文森特创作的精神特点之一,表达了他潜意识中对亲密关系的向往。卢宾教授提醒我们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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