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岔路口》之三:14岁换地,我来做父亲的救命人
12岁辍学赶马,过度的劳累和长期营养不良,我成为了村子中同龄小孩中个子矮小和最难看的一个。
父亲被村子中落井下石者讥笑为精神病人,我被村子中一些人断言长大了连缺胳膊少腿的女人也讨不到一个。
家族中和我共存点血缘关系的大哥说:你看你那样子,你斜眉吊眼的,个子和武大郎差不多。我看你走路的样子干不了大事,常言道“矮子要是真的有福,走路要有步数”。我看你走路没有章法,将来注定是个苦命人。
是的,我除了个子矮小,眼睛还存在着斜视——医院参加中专学校录取时的医学体检我才知道,科学的名称叫凸内性斜视。
我知道了男人长大了,也要讨个老婆陪伴,也要有本事挣钱来养家糊口。那年代还没有出现外出打工的概念,种好土地就是一家满足温饱的唯一资本。
父亲瞧不上承包地,我也瞧不起。当了马夫之后,我才知道承包地位于公路边的诸多好处,位于公路两边的土地适宜耕种,起码我可以用驮或者马车运输的方式来完成春种与秋收。
我家的土地远离公路,连用马驮的条件也不具备。
哎,我不敢骑在马背上或者站在马车上去想象自己的未来了,在赶马的那几年有个和我同龄的男人早婚,给他家运输煤炭办酒席的我竟然不敢去看新郎和新娘一样,我知道全村人要等来我结婚喝喜酒那天,也许要等到牛年马月,等到地老天荒。
好了,在父亲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奔溃中,我只有将赶马挣钱的苦力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马的劳动力最为关键,卖掉老马重新买一匹力气好的马,这是我人生中第一笔自己做主的买卖。
我瞒着家人,决定将驮煤一年多的青马赶到贵州大营镇的牛马市场去处理掉了。青马是生产队分给我家的,这匹青马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每天干活结束,我骑在它的背上回家,在回来的路上多次停下来吭哧吭哧的踹着粗气。
毕竟这是陪伴我一年多的伙伴,要将青马处理掉的头天,被蒙在鼓里的母亲以为我还是牵着它去给硫磺厂驮煤炭的,可来到了硫磺厂我却马鞍等卸下来,牵着青马到了河边,让它自由自在寻找有青草的地方吃了个够,任其它在河沙上打滚,然后用河水将它背上的伤疤冲洗干净,疤痕脱落,马背上被马鞍摩擦压迫的伤痕更加明显了。
我自作主张给为全家挣钱一年多的青马放了一天假,让青马吃包谷吃了个够,我再次不让父母知道我是出去卖马。赶马出门不是去硫磺厂,将驮煤的马鞍寄存在半路上的熟人家,牵着马往贵州牛马交易的方向而去。
记住,我是牵着青马不是骑在它的身上,在青马还停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要让它过上几天没有负担的生活。
青马是一匹公马,我们到了距离三家寨十多公里的牛马市场上,我放过缰绳让青马在马群中溜达,休息了两天的青马看见异性出现了兴奋状态,在亲吻,在跳跃,在仰天大笑……那瞬间我的泪水来了,我也如马,青马在为我家拼命驮煤挣钱中,我忘记了牲畜也有七情六欲,忘记了应该放它几天假去谈情说爱……
我呢,我也是为了全家去做牛做马,我还能迎接来情爱吗,村子中和我的同龄的那个人已经要生儿育女了啊!
青马被我牵到了牛马市场上,早上就可以卖出去的,我一直到了下午才准备出手,和发誓不是买去宰杀的买主谈妥了,收下钱的我走了几分钟后马上追回来,和在硫磺厂领到工钱的当天一样,拿出卖马的零钱,买了几斤苦粑粑,和我的青马在山岗上饱餐了一顿。
卖马回来的路上要经过过去读小学的地方,学生们正在放学,我情不自禁走进学校中,学校的老师大部分还认得我,他们也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马夫。
老师们将我叫唤到身边,听我讲述当马夫的故事,讲述和青马一年多的情怀。在我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几个老师的眼角中有了泪水,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流泪,他们心疼口若悬河的娃娃去当马夫可惜了,可我告诉他们卖了青马还要去买力气大的马儿来,等待我的生活除了马夫还是马夫,除非是我的父亲重新焕发精力了继续耕田种地。
卖掉青马的次日,一匹枣红色的马儿继续延续着我赶马之路,只是我从给硫磺厂驮煤炭变为赶马车运输矿石了。每天运输三次总计两吨多的矿石,在路上要给马儿晚上的生活准备好粮草,必须割一车草拉回来。到了家中太阳还没有落山的话,牵上牛马到村口的大山放牧,一直等待家门口昏*的煤油灯亮起。
那个年头,农村人养牛养猪是标配,我也养牛,一头失去母爱的小牯牛在我家精心伺候下变得高大雄伟,牛贩子多次上门来也吃了闭门羹,我家卖牲口的前提都是不准买去宰杀。
给姐姐找个好婆家,给*牛找个好买家。我同族的一个伯伯在我一天赶马的路上和我相遇,他告诉我要去贵州买头牛来耕地。
正好那天赶马回来,我在放牛马的路上再次和伯伯相遇,两手空空回来的伯伯告诉我,他相中的牛的价格很高,价钱便宜的牛的样子不好。
伯伯家是八口人,我家也是八口人,两家土地对调,将我的大*牯牛作为补偿如何。
十四岁的少年将大*牯牛牵到了伯伯的身边,明明知道大伯买不起这头全村中最为雄壮的牯牛,我竟然对伯伯说:我这头牛卖给你,你也可以不要一分钱将我的这头牛牵走。
我的这个伯伯没有文化,连忙推开我递牛绳过来的手。
我不能放过趁热打铁的买卖,斩钉截铁地告诉波伯伯:你家土地和我家对调,这头牛就送给你家了。
农村有放牛娃娃作不了主的说法,伯伯还以为我是和他开玩笑的,接过牛绳就要找村子中德高望重的人当证人作证。在他看来,八口人人家对调土地,还多得到一头大*牯牛,这笔买卖实在是太划算了。
伯伯紧紧手挽着牛绳,害怕我反悔,三步并作两步走找到了我们都认可的中间人家,两个年纪都比我大很多岁的成年人和我找个娃娃共同完成了一头牛做补偿来进行土地对调的交易。
父亲看着我牵着牛马出去放牧,我出去时偷偷的看了父亲苍白的脸庞,不忍心再次看看父亲面如死灰的神态。父亲也看着我返回家,时只有马儿不见大*牯牛了,忍不住追问我大*牯牛的下落。
“我将*牯牛送给了杜凤宽大伯家了,牛已关在他家圈中了!”
在土地分配中吃了大亏,如今一头大*牯牛被我这个败家子败掉了,父亲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力气,一把掐住我,直接有要将我掐死的动作了。
“我家的土地和杜凤宽大伯家对调了,这牛头是送给他家的前提。你不是喜欢耕种在公路周围的土地吗,从此我家土地离开那几家到公路边来了。”
父亲松开了青筋暴露的手,脸上的虚汗不停滚落出来,语无伦次连声催问:你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们家的土地换来公路边了,我们家的土地永远离开那几家人了,大*牯牛就是用来换地用的,你答应吗?”
父亲恍惚了几年的眼光立即变得有了光泽,此时,在他的脑海中一定反复回放着严重对抗种地的几年中到底发了什么。
当确认我们家的土地被我调换的现实无法更改之后,父亲在三年间第一次走下来进行父子之间的亲切交谈。
父亲说:谢谢你,儿子,你十四岁做的这桩买卖改变了我的下半生了,我的命是你救出来的。
父亲为什么这么说呢?
父亲说:我记得我消失过三天三夜的过去吗?你们是找不到我的,我决定要死,要死在你们找不到的地方,目的是不要因为埋葬我多要一副棺木钱。我到了你们不知道的岩洞里去,多次喝下去敌敌畏,多次吐了出来,是阎王不要我还是我敌敌畏有问题,在今天看来,是老天不让我死,我家土地离开了我厌恶的人家,我的病已经好了啊!
病来如山倒,病好刹那间。
总算知道了换地成功了的父亲顿时容光焕发起来,得知换地成功的消息的那天,父亲到处寻找他过去种地的工具,趁着夜色尚未朦胧之前到新调换的土地上走来走去。回到家里再次折身出去,他去借来了一头耕牛。
父亲突然病愈是通过他自身的行动来表达出去的,我和伯伯家换地的成功的那天夜里,他和姐姐一夜未睡,姐姐牵牛往前,父亲在后面犁地,他们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在名叫学生地的地盘开出了三亩左右的荒地。
土地位于公路边,运输和水源方便。换地换来好心情,父亲犹如打了鸡血的干劲迅速体现出来。
我家和人口相同的其他承包户以补了一条牛的代价对调了土地,对调来的土地不但在运输肥料方便的很的公路边,还处于大堰的下游,有将山地改成梯田的条件。
将乱石林立且坡度很大的山地改成梯田,只有父亲能想出来,最后能将理想变为现实。
吃上大米是改善生活的第一步,只要种出大米,至少能保证年迈的祖母在有生之年都每餐吃得上香喷喷的大米饭。
愚公能移山,我就能造田。
父亲精神包袱去掉之后的每天夜里,他都要命令母亲起床,他们摸黑来到了流水潺潺的公路边,炸开石头,砌墙挡土,用马车运土的方式将一块一块的山地填平。
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连续用五年的时光,将我家位于公路附件的水沟边的承包地都改造成了梯田。形成规模的梯田种上了水稻,从插秧到水稻杨花,父亲几乎都是赤脚在田中溜达。
父亲开始进行农田改造时,村民们都认为这是一场笑话。
父亲用五年的时间改造出来的稻田在秋收到来的山村凸显出精致的风景,稻穗在微风中点头哈腰,映照着父亲不断变换的笑脸。
一年一年的水稻都在丰收着,我们家成为村子中第一家常年吃上雪白米饭的人家。父亲喜欢孩子们吃大米饭狼吞虎咽的样子,也要我们记住换地的神奇传说,谁说放牛娃娃不能够做主,我十四岁就做了换地的大买卖,这笔买卖挽救了他也拯救了全家。